第七十章　母亲

“谁曾想另外一个与我一般年纪的少年居然也看中了那女人，与我起了冲突。那时候的我焉能咽得下这口气？双方便约定决斗，生死由天，谁赢了便可以带那女人走。这一战之下，终究还是我赢了，但是，你却知道这被我杀了的少年是谁吗？”

说这话的时候，管千山的眼中充满了懊丧和自责，就听他语气沉重地说道：

“这人，这人就是当时的太师熊维的儿子熊阼。而那熊维，他，他就是当年的三闾大夫熊其的亲生哥哥。熊维就只得熊阼这么一个儿子，知道后痛不欲生。你说，我这算不算闯下的泼天大祸？当我知道了被我杀死的那人真实身份后，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

秦邺菰也没有想到在这人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愣了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管千山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当时太师熊维悲愤之余，把状告到了先王那。先王一见太师之子被我杀了，勃然大怒，当时就将我下到了大牢之中。杀人偿命，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当时我也自料必死。这怪不得先王，完全都是我自己做出来的，什么样的后果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但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我竟然被放了出来。事后我才知道，原来先王本来的确是打算把我处死的，但感念我管家的功绩，终究还是饶恕了我。为此，先王不但不顾大王之尊，亲自向太师熊维求情，而且还特赐熊维全家免死......”

说到这管千山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显然他是想到了楚王当年对他的恩情，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说道：

“想我管千山何德何能，蒙大王如此器重。大王为一个臣子而求情，这是古往今来，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啊。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从此后，我生是楚国的人，死是楚国的鬼。生生世世永远也不背叛楚国，永远也不背叛大王，永远！”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如此的严肃认真，脸上也看不出一丝的笑意。

秦邺菰叹息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不管他和“惜”的死有没有关系，起码他对于楚国和自己大王的忠诚却没有人能够比得上。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每个人都有他的正反面。

也许有的人一生积德行善，兢兢业业，但或者他曾经在不经意间做过一件连自己都无法原谅的事，而这事，会一辈子都如恶梦一般跟着他。

也许有的人十恶不赦，什么样的坏事都做过，但不管如何，在这人的心里总有着某种忠诚，准确的说，是对某个人或者某样事情的忠诚。

而面前的这个管千山，又究竟是属于哪一类型的人呢？

两个人再没有过多的话，只是这么默默地喝着酒。一碗接着一碗下去，外面的寒气已经一些也感觉不到了。很快一坛的酒就喝光了，但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管千山看了看秦邺菰，转身到内室又拿出了一坛酒，拍碎了泥封，重新给面前的酒碗倒满了酒。

“知道‘惜’吗？”当秦邺菰放下喝空的酒碗后，问道。

“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管千山也放下了酒碗，神色坦然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惜’的事。在内宫中，我也有一些朋友，他们往往会告诉我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比如，这次就是大王让你来调查‘惜’的死因的。”

秦邺菰才想说话，就见管千山摆了摆手：“你不必解释，当你出现在我门口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你的来意。你一定怀疑到了我，因为在‘惜’死后，我曾几次到过现场。我想这样的事不管传到谁的耳朵里，那人，都一定会认为我就是杀害‘惜’的凶手......”

秦邺菰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坦白，简直有些让自己无法相信。这人，究竟是个真的坦荡君子，还是在那刻意伪装着自己的小人？秦邺菰一时间也糊涂了。

管千山微微笑了一下，但笑容里分明掩饰不住一份悲哀和落寞：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天下人谁都会杀‘惜’，但只有我不会。相反的，一旦被我发现谁想要去伤害到‘惜’，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去保护她，甚至为此而献出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秦邺菰平静地问道。他感觉到在管千山和“惜”之间，一定隐藏了一段不为别人所知的故事。也许，这故事能解开一切。

“本来我是不该告诉你的，可不知道你信不，我居然开始把你当成朋友了。”

管千山的话并不让秦邺菰觉得有什么吃惊的，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有的人哪怕相处了一辈子还是如同陌生人一般，可有的人只要相处一天，不，哪怕是仅仅相处短短的一刻，也会如知心朋友一般，比如自己和管千山，就是这样的人！

管千山轻轻叹息着说道：

“我也一样想要查出凶手是谁，当我得到了‘惜’的死讯后，我没有伤悲，因为我发誓一定要把这个凶手找出来，然后亲手杀死在自己面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惜’是我的母亲，你说，一个儿子能不想着为自己的亲生母亲报仇吗？”

秦邺菰愣在了那里，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惜”为什么会是他的母亲？她和管千山的父亲，一个只是身份卑贱的宫女，另一个却是楚王信任的臣子！

“这并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管千山的话里透露着淡淡的悲哀：“感情这样的事非常微妙，人和人一旦相爱了，彼此间就再也没有了身份的阻隔。当我父亲见到我母亲的第一面，就深深地爱上她，以至于爱得根本无法自拔，然后他们之间就有了我。

但我的母亲知道，以她和父亲之间的身份差距，这样的爱情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而我的母亲，她也是一个善良的人，她从来不指望父亲能给自己什么名分。当生下我后对父亲唯一的要求，就是恳求我的父亲将我抚养成人，仅仅只有这一点而已。

我父亲将我带回了家，交给了他正式的夫人，也是我的养母。我的养母同样是个善良的人，但她却不会生育，当见我后非但没有妒忌，反而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一般养了起来。这个秘密，一直到我成人之后，才由养母亲口告诉了我......”

他的神思逐渐恍惚了起来，仿佛想到了那日养母对自己说的话：

“你亲生的母亲就在宫中，当你被父亲带着，和我一起蹦蹦跳跳进入到宫里的时候，我知道，在远处，有一个女人正在悄悄看着自己的儿子。现在，你可以去找她了，你也可以认下你的这个亲生母亲。但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绝不能让除了我们之外的人知道。”

他知道母亲这不是妒嫉，而是考虑到了管家的家世。一旦被外人知道了真相，那么他和自己的管家从此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和他的亲生母亲甚至养母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境遇。

就这样，他和母亲相认了，但相认的是如此痛苦。母亲告诉自己，父亲和养母都是好人，对自己也很好。她不想从他们手中抢过自己，要的只是每天能静静地看着自己就足够了。当听到亲生母亲说出了这样话的时候，管千山这个坚强的男人，他竟然哭得是那样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