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不是朝自己这里走来,而是朝篝火那个方向。冰钰悄悄地爬起来,透过灌木丛,她看到一个身影正在向皋狼那里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皋狼则坐在篝火边,一动不动。
冰钰心里有些着急,难道皋狼睡着了。她的手按上剑柄,准备那个身影一旦有什么对皋狼不利的举动,就即刻出手。
忽然皋狼低低地发出笑声,那个身影走到皋狼前面一丈远的距离,倒头就拜。冰钰心里松了口气,但是突然又一阵疑惑夹杂着淡淡的恼怒。
冰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恼怒,皋狼和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他有自己的秘密很正常。最后,冰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自己现在的安全很重要,身边的人,有太多秘密对自己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
于是,冰钰开始心安理得地偷听起皋狼和那个身影的谈话。
可是皋狼只是轻轻说了几句话以后,那个身影就转身走了。冰钰没有打探出任何秘密。她怕皋狼发现自己,急忙在小棚子里面睡下。
外面再没什么声息了,冰钰慢慢地迷糊起来,终于睡着了。
清早的鸟鸣声让冰钰惊醒了,她一个翻身,先下意识地看看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套在身上,长剑也别在腰间。冰钰心里松了一口气,出了小棚屋。
篝火渐渐灭掉,烤好的牛羊肉放在面饼上,还散着热气。旁边一个牛角里面盛满清水。石头上,放着一个崭新的包裹,昨天冰钰并没有看见这个包裹,她好奇地上前打开包裹,里面装的都是女子换洗的衣服。
冰钰脸上一热,这应该是皋狼为她准备的。她游目四顾,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是皋狼的那匹大黑马还在河边悠闲地吃草。
冰钰吃完面饼,见皋狼还没回来,她就沿着河往上走,想找到一个比较干净隐蔽的地方换洗衣服。
几十丈远的地方,一片低矮的小树林立在河边。冰钰忽然童心大发,脱下鞋子,纵身爬上一个横在河上的树干上。河水从她的脚底流过,偶然有小鱼跃起,撞到她的脚心,痒痒的,凉凉的感觉,真好。
一阵低沉的歌声传来,冰钰回头一看,皋狼赤着身子,背对着她,正站在河水里。溅起的水花在他宽厚的脊背上留着点点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映出七彩的光辉。
冰钰又惊又羞,扭身要爬下树,不料身子重心没稳住,一下掉进了河水里。
皋狼听见身后女人的惊叫声,急忙转身向落水处游过去。他清早起来,一路游到这里,正准备抓两尾鱼回去,没想到会有人在这里。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落水的竟然是冰钰。
冰钰不会水,她在水里一阵慌乱,呛了好几口水。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昏过去的时候,一双温暖的臂膀抱住了她的身躯,她昏昏沉沉的把头靠在那个宽阔的胸膛上,忽然开始大哭起来。
这一刻,冰钰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有一个让她安心的怀抱拥抱着她。就象小的时候,在每一个黑暗的夜晚,都有妈妈温暖的怀抱陪着她。
看着怀里湿漉漉的冰钰,皋狼有些发楞,怀里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是那么无依无靠,他的心里泛起一阵热流,突然之间,有种想好好保护她的冲动。
冰钰醒来的时候,正躺在草地上,迎面看上的,正是皋狼关切的目光。见到冰钰醒来,皋狼咧嘴一笑,眼睛里闪过熟悉的嘲弄之色。
“你快过去把衣服换掉吧,这样湿湿的,很容易生病。”皋狼指着那边的小棚子,随手递给她一包衣服。
冰钰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还在滴着水,贴在身体上,曲线毕露。她脸一下烧的火烫,抓起衣服,象一只受惊的小鹿,窜进了棚子里。
换了一身淡绿衣裳的冰钰走出来,冰钰脸上淡淡的红晕还没消退,她的目光根本不敢和皋狼接触。
皋狼朝她咧嘴一笑,眼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神色。
冰钰牵着枣红马,站在河水边,虽然没有向后看,可是她知道,皋狼正在收拾东西,等他准备好,他们就要上路了。
这一走,天涯浪迹,齐国公主,也无非是羁旅孤客而已。
本来,穿过中牟城,走中牟到邺的大道,是去邯郸最近最顺畅的路。可是冰钰实在不想到中牟城里去。
中牟城,此刻想必已经乱成一团了吧。秦国的迎亲队,赵国的中牟城守,肯定已经发现了齐国公主的送亲队已经遭遇劫匪的事情。父王和母亲大概要十几天后才能知道自己的噩耗吧,希望他们不要太伤心。冰钰默默地在心里说道:父亲母亲,请恕女儿不孝。
见冰钰坚持绕过中牟城,皋狼将缰绳一扯,调转了个方向。他指着东北方向说:“那我们就先到汤阴城,再北上,渡过漳水,就到邯郸城的地界了。不过这样一走,估计要多个几天脚程。如果你耐不住,我们到汤阴城雇辆马车给你。”
冰钰见皋狼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嘲弄色,顿时纤眉轻扬:“你敢小看我?”她一挥马鞭,枣红马顿时小跑起来,把皋狼甩到身后。
皋狼咧嘴一笑,拉起马缰,不紧不慢地跟在冰钰身后。
这五天下来,大多走的都是荒郊野岭,好在皋狼对于这样的生活已经习惯自若。每到路边有风景秀美或者独特的地方,只要冰钰恋恋不舍,他就主动在这里安营,让冰钰好好的玩上一玩。
而皋狼就地猎些山鸡、兔子、黄獐等野味,用水洗净,裹些他专程寻找来的野草和树叶,最后用泥巴一糊,扔到快熄灭的火堆里面,用余火慢慢煨熟。这等野味,这样的烹调,她以前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做好以后的味道,那更是别说了,冰钰每次都吃得兴高采烈。
就这样,本来两天可以到汤阴城,皋狼和冰钰足足走了五天。而冰钰只觉得这路程太短。她就象得脱牢笼的鸟儿,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在天地间驰骋。她从来没想到,原来天地是如此广阔,原来自己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几天的餐风露宿,冰钰不但没有憔悴,反而容颜更增秀丽。而皋狼每次看到她在林中,原野上雀跃的身影,总是会咧嘴一笑。
第一次,他的旅途不再孤独。
他们抵达汤阴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城门还没有关闭,只是城门前多了很多士兵,正在门口盘问搜查进出的行人。
冰钰眉头一皱,她拉下头上的面纱,盖在脸上。皋狼朝她咧嘴一笑,眼里闪过嘲弄的目光。冰钰面上一热,也不理会他,直接打马向城门口走去。
门口的卫兵见到一个女子骑着枣红马,缓缓向他们走来,虽然脸上蒙着面纱,但是周身高贵冷傲的气质让他们竟然不敢出言查问。
直等到枣红马快要走进城门的时候,士兵中的小头目才回过神来,他拦住马头,却不敢过于冒犯。一眼看去,这女子就不是寻常人,抱着不要得罪人的想法,小头目恭恭敬敬地问冰钰:“请问您打哪里来,要在汤阴做什么?”
冰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小头目反而心慌起来,这个时候,皋狼走了上来,他朝冰钰咧嘴一笑,眼里闪过嘲弄的神色。然后他把小头目拉到一边,低语了几声,又从腰里摸出一样东西,在小头目面前晃了晃。那个小头目神色大变,赶紧挥手示意那些士兵让开道路。
皋狼哈哈一笑,随手扔了一串铜钱给那小头目:“兄弟们辛苦了,这些钱拿去买酒喝。”小头目边道谢边退到一边,用恭敬的目光送皋狼和冰钰进了城门。
冰钰进了城门,忍不住自己好奇心的折磨,开口问皋狼:“你给他们看了什么?他们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皋狼咧嘴一笑:“我一个朋友的令牌,我借来用用,省得路上有麻烦挡搁时间。”他顿了一顿,眼里闪过嘲弄的神色:“这次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看汤阴城,戒备加强了许多。难道又要有什么战事吗?”
确实,不大的汤阴城里,到处都有小队士兵在街上巡逻,街道上已经没了人,家家户户都闭门关窗。
走到一家挂着“好上好”客栈的门口,店小二正在门口张望,见到皋狼和冰钰拉着马匹过来,急忙迎了出来:“客官,小店有干净的上房,客官不知道是要住店呢还是用饭?”
皋狼把缰绳扔到店小二的手里:“两间上房,顺便把你店里的招牌菜做几个。马匹要好好喂一下。”
“好咧——”店小二拖上声音喊了一声,随即从店里出来一个小伙计,牵着马匹到后院里去了。
安顿下来以后,皋狼敲开冰钰的房门,递给她一个包裹:“把包里的衣服换上,我带你去看好玩的事物。”
包裹里是一套男人穿的胡服鞋帽,冰钰换过衣服,对着镜子一看,一个俊俏的小伙子出现面前。头上圆毡帽一圈白色的驼毛,衬的她的脸色愈发白嫩。纤腰上围着的皮带,给她增添了些许英武之气。而脚上的小蛮靴,厚实柔软,走起路来舒服许多。
冰钰被镜子中的自己迷住了,忽然,她又想起了师父,师父一定很喜欢看自己这身装扮,师父当年就总是嘲笑自己,说自己非要装成个温良女子,偏偏身体里有一颗野马的心。当年她对师父的说法嗤之以鼻,如今看来,师父说的没错。她觉得这身胡服,比她穿过的锦缎绸罗还要舒服百倍。
当年师父,不也是爱穿这样的衣服吗?
发了一会呆,冰钰才醒起,皋狼还在外面等自己,急忙把长剑往腰间一挂,推门出去。北国风俗,男子挂剑,当属正常。
皋狼见到冰钰走出来,眼睛一亮,冰钰的身形比一般女子高出许多,她穿上胡服,更多了一番风流韵味。皋狼咧嘴一笑,眼神中的赞赏又变成了嘲弄之色。
“我们要到哪里去?”冰钰现在已经习惯了皋狼的笑容和神色,每次看到,都会有一种温暖和安全感。
“等会你就知道了。”皋狼拉起冰钰的手,走下楼梯。自从那次掉入河中后,冰钰和皋狼再也没有肌肤相接过,如今被他的大手一握,冰钰的脸又变得热起来。她偷眼看了看皋狼的表情,见他面上依然和平常一样,没有丝毫异样,心里才慢慢恢复平静。
夜色已经笼罩了大地,稀稀疏疏的灯光透过窗户,很多人已经早早进入梦乡。冰钰看得好奇,在齐国的都城临淄,夜晚也极为热闹,灯火通明,人群络绎,甚至有些商业区、娱乐区通宵营业。
可是象汤阴这样规模的城市,依旧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熄的生活惯例,特别是在如今的多事之秋。大国争霸,战争不断,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
皋狼拉着冰钰的手,在街道上转来转去,对这个地方似乎非常熟悉。转了大半炷香时分,已经从城西到了城东,即使在夜晚,也可以看到这里的建筑都是异常的高大华丽,显然是汤阴城里的富裕区域。很多小楼都是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声。
皋狼在一个庭院门前停了下来,朱红的大门半掩着,从门里飘出阵阵脂粉的香味,门上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映出门牌上的三个大字“依艳坊”
从门后闪出一个半老徐娘,见到皋狼和冰钰,顿时满脸堆笑:“两位大爷来啦,姑娘们正等着你们呢。”
冰钰朝旁边一闪,躲过这个浓妆艳抹的徐娘,然后把皋狼拉着自己的手一甩:“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那徐娘见情势不对,知趣的停下脚步,打量着皋狼和冰钰。
皋狼朝冰钰咧嘴一笑,重新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现在可是个男人哦,放心,我带你到这里,等会有场好戏看。”
其实冰钰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就是青楼。虽然她没有出过宫门,但是拜那个奇怪的师父所赐,外面稀奇古怪的东西没少讲给她听。其实冰钰并没有看不起青楼里的女子。因为师父说过,这些女子也是靠自己的辛苦来赚钱的。这些女子赚钱的方式比起贪官污吏得来的钱,还是要干净许多。
更何况,师父当时说过一句话,冰钰觉得非常有道理:嫖客才是青楼行业的创造者,就象女子被强奸,明明是强奸犯不对,偏偏人们最后总会看不起那个被凌辱的女子,虽然这个可怜的女子并没有做错事情。
不过,看到皋狼似乎对这些场所很熟悉,让冰钰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她不愿意多想,就又开始回想起当年和师父相处时候的情景了。
那个时候,师父可是给自己讲过好多好多的事情,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听着都是似是而非,似懂非懂。
不过即使冰钰觉得师父所说的话,和自己平时所受到的教养完全不同,甚至有些话简直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但是冰钰还是觉得有些时候师父说的很有道理。
曾经,教导她的一个太傅给她讲“君君臣臣”之礼,她一时调皮,就问太傅:“一个臣子对王君所做的一切按照礼仪要求都无可挑剔,是最好的礼仪典范,偏偏这个臣子对自己的封地百姓横征暴敛,然后暴敛来的财物都献给了王君,百姓却苦不堪言;而另外一个臣子,对百姓极好,百姓都在封地里安居乐业,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来施行礼仪所要求的一切。那么,这两个大臣,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符合礼要求的好臣子呢?”
太傅一时惊讶,没想到自己以为认为教育最成功的弟子竟然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支吾了半天,说为人臣子,对上要尽礼,对下要仁爱,两点都做不到,就不是好臣子。
冰钰心里对太傅的回答大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做出谨受教的姿态出来。这才让太傅松了口气,一个公主,是绝对不能想太多的,也不能有太多的问题,她只需要知道怎么去做就行了,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君子们的事情!
冰钰边在想着往事,边被皋狼牵着手一起走进了大门。
门后是一个极大的庭院,一道围廊绕着中间的花园,围廊另一边是房子,窗户上透出灯光和人影,有丝竹声,唱曲声,还有少女吃吃的笑声。
皋狼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径直从围廊边上的一个过道穿过去,到了第二进院子。这个院子幽静了许多,庭院中间是一个极大的水池,从假山上落下的水流,溅落到地面上。
穿过这个庭院旁边的角门,皋狼带着冰钰到了第三重庭院。
庭院正中间只是一片空地,汉白玉铺成的地面上分外整洁,一张同样汉白玉雕成的圆桌摆在正中间,已经有五个人坐在桌边。
这五个人并没有看走进来的皋狼和冰钰,他们的眼睛都瞪着放在桌子中间的一个盒子里。
盒子里放着一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