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狼拉着冰钰,也在桌边坐下。冰钰左首的主位上还空着,冰钰坐近了,才看见,那匣子里面的人头竟然是假的,可是这假人头做的及其精致,足以乱真。
眉毛、胡须竟然都是用真人的毛发粘上去的,看人头,应该是一个四十岁左右年龄的中年男子,长眉细目,容貌很是儒雅。但人头脖子断口处有浓浓的血腥味散出,那血水竟然是真正的鲜血。冰钰有些厌恶的转过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人头,转而打量起桌边坐着的人了。
冰钰见那五个人眼睛一直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个人头,目光浑然没有向她和皋狼两个人瞥过一下,但是这五个人的长相,却是让冰钰心里暗暗惊奇。
靠着皋狼的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秃头胖子,头皮油光发亮,偏偏那头顶上,还画了一个圆圆的月亮,只是月亮的颜色被涂成暗红色,看着有些诡异。
秃头胖子旁边坐的是一个老头子,满脸皱纹,只是头发却是乌黑发亮,而那双眼睛,也透着和年龄不符合的年轻。他头抬起,正和冰钰的目光碰上,于是他朝冰钰微微一笑,那眼睛中神采闪过,冰钰只觉得双颊发热,心扑腾扑腾跳的很快。这黑发老人的眼神,彷佛能挑动人的魂魄!
冰钰赶紧移开目光,而那老人也自顾自去研究那人头。紧挨着黑发老人坐的,却是一个女子,她斜依在黑发老人的肩膀上,慵懒的眼神虽然盯在人头上,但是目光散漫茫然,显然心思并没有放在那个人头上。这个女子第一眼看上去,冰钰觉得她似乎有三四十岁,可是第二眼再看上去,冰钰又觉得她大概不过二十多岁。再看第三眼,那女子的年龄似乎又小了许多。那女子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冰钰,眼神中依然茫然散漫,不过冰钰接触到她的眼神后,忽然又觉得她似乎已经饱经沧桑,已经度过了人生中的多半时光。冰钰不知道怎的,忽然有种心酸的感觉,居然不忍心再去看她。
冰钰再向这个女子旁边的人看去,这个女子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小伙子相貌平常,走在大街上,就象一滴水混进了一池水里。只是这滴水唯一不同之处是,这滴水多了一条铁链子,一条牢牢栓住他的铁链子。小伙子的脖子上套着一个项圈,一条铁链一头连着项圈,另一头,则连在小伙子旁边男子的手腕上。
这个男子大约二十七八年纪,长的非常英俊,只是面上略微带点胡人血统,眼睛略微带点蓝色,鼻子又直又挺,嘴唇紧紧的抿在一起。他的手每动一下,就扯的那个铁链子叮叮做响。
一时间,冰钰好奇起来,是什么样的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聚在一起呢?
她侧头看了皋狼一眼,皋狼的眼睛却没有盯在那个人头上,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空着的位置。感觉到冰钰在看自己,皋狼回头朝冰钰咧嘴一笑,眼睛里又闪出那种嘲弄的目光。
冰钰一时间似乎有千万种疑问,但是皋狼看到她充满疑问的眼神,只是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冰钰忽然发现,自从进门以后,皋狼一直拉着自己的手没有松开。而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手放在皋狼的手心里,冰钰有些羞恼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她有些赌气似的把自己的手从皋狼的手里抽出来。
皋狼并没有再拉回自己的手,冰钰心里有些失落,但是她有一颗骄傲和倔强的心。所以不管她的心有多失落,她面上的表情却是若无其事甚至有些故作轻松。
一阵脚步声传来,从庭院旁边的过道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长袍大袖,意态潇洒,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修眉凤目,悬鼻丹唇,宛然浊世中的一个出尘高人。他走到主位上,哈哈一笑:“让诸位久等了,在下俗事缠身,哈哈。”他坐下来前,眼光在冰钰脸上一扫而过,尽管他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但是冰钰却觉得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这个男人,为什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但是冰钰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中年男人,这样的男人,见过一眼后,任谁都不会忘记的。
“这颗人头,魏国国君已经悬赏两千金,一百块玉璧、十斛珍珠追查是何人所制。诸位想必已经看出,这个人头仿造的就是魏国国君的弟弟叔孙年。去年韩赵魏三国相继发生死士刺杀血案,王室宗亲个个如履薄冰。叔孙年乃是魏国国君最得力的臂膀,如今魏国打下的土地,倒有一大半是叔孙年大夫的功劳。所以叔孙年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被人不知不觉把这个仿制的头颅放在床边,这在魏国王室中引起轩然大波。”
中年男人见桌边的人神色愈发地凝重,不禁顿了顿,稍停了片刻后,继续说道:“魏国国君把追查这个仿制人头的事情交给了我们‘天极阁’……”
听到“天极阁”这三个字,冰钰心里一动,她以前曾听师父说过,“天极阁”是一个极其特别的组织,这个组织信奉这天地间的一切都可以作为交易,只要客户能出的起价钱,他们可以提供所有的交易。
据说,如果你想得到天下,他们也会帮你去达成这笔交易,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没有人能想象出来。
也有人说,当年能够登上霸主地位的春秋五个国家,都曾经借助过“天极阁”的力量。不过,这始终只是传闻,当然这些传闻更显示了“天极阁”的古老和神秘。
冰钰只顾回想关于“天极阁”的事情,却没有听到这个中年男人后面的话语。只是突然,周围变得很安静,中年男人似乎已经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
“长风门长既然动用天极令把我这老不死的都拉了出来,那这次事情看来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找刺客了吧。”那个黑发老人先发话了。
原来这个中年男人名字叫长风,门主?天极阁有十二门主,四大护法,天地两宗主,至于“天极阁”的阁主,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不过师父当年似乎对这个“天极阁”颇为推崇,冰钰心下对这个长风门主有了些好感。
黑发老人问完话后,长风门主微微一笑:“这次风花雪月伉俪同时出马,天极阁荣幸之至。只是这人头看似简单,但是我得到的消息是,这人头应该和当年魏国太子被刺杀一事有关。”
原来这个古怪的黑发老人还有他旁边的女子,是一对夫妻,名字合称“风花雪月”,冰钰心里想的有趣,不禁向那老人旁边的女子脸上看去。
一看之下,冰钰又有些吃惊,那女子此刻容颜如玉,隐约流动着一层波光,如果说刚才这个女子就象才被风霜摧残过的凋花,此时无疑就是刚被阳光雨露滋润过的怒放的鲜花。冰钰心里啧啧称奇。
这女子朝冰钰一笑,冰钰心头一跳:要死了,女人的笑容竟然能让女人也为之倾倒,这是什么境界啊!
此时秃头胖子忽然站了起来,扭头就走。
“咣荡”一声轻轻的铁链响,那两个被一条铁链拴在一起的年轻人已经跃了出去,两个人一左一右,拦在了秃头胖子的前面。
“怎么,原思公子什么时候替‘天极阁’做起事情来了?我弧月想走的时候,谁能拦的住我?”秃头胖子原来叫做弧月,他停下脚步,面对他被他称为原思公子的两个人说道。
冰钰见那胖子长的五大三粗,居然叫了个这么温柔的名字,弧月,听名字,再看本人,冰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长风门主离开桌子,走到弧月和原思公子中间:“弧月大师,这件事情,阁主有讯息传下来,绝对不会勉强各位,大师还请回座,容长风将此事说完,大师再做决定。”
弧月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重新坐回桌边。
那两个被称为原思公子的男子身形一晃,也回到了他们的凳子上。
“不错,这次魏国国君真正要追查的,是当年魏国太子被刺一案,那年,韩赵魏三国中许多王室宗亲被刺,三国元气大伤。以至西面的秦国,东面的齐国,还有南面的楚国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扩张了一些疆域。不过好在魏国和赵国的君主都不是昏庸之辈,颇有些雄才大率,特别是魏国国君魏文君,更是文武双全的一国之雄。在他的一手操持下,韩赵魏三国结成同盟,互为犄角,相互呼应,以至于齐国秦国楚国竟然奈何不得其中最弱的韩国。”
长风说完这些,看了看弧月大师,意味深长地说道:“当年那些刺客能做出这些惊天动地的惨烈之事,可想而知这刺客背后的组织是何等的厉害,而最可怕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三年,却始终没能查到这些刺客的幕后人,甚至连那些死去的刺客的身份,也没有查清楚过。”
“弧月大师一听见魏国太子被刺杀事件,扭头就走,却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些刺客打过什么交道?”那个手上拴着铁链的英俊男子盯着秃头弧月,眼睛蓝的更加深邃。
“嘎嘎,”弧月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声音就象夜鸟在哭号,极其难听,“你们既然用天极令把老子找来,想必是把老子调查的一清二楚了。废话那么多干吗,不错,老子的师兄就是当年陪魏国太子一起站在祭祀台上的暗月祭祀师。”
“暗月祭祀师三天后自杀身亡,而这期间,他曾经秘密的会见了他唯一的师弟弧月。当年暗月为什么要自杀?他给你说了什么?”英俊男子继续追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奶奶的,这件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老子这两年的快活日子都被你们搞到头了。”弧月翻了个白眼。
铁链轻轻响动了一下,那蓝色眼眸的英俊男子有些微的激动。而那普通的象一滴水的男子,却依然是平静如水。
弧月忽然怪笑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蓝色眼眸的男子:“听说赵国被刺客刺死的赵国公子仲,曾经和胡女有过那么一段露水因缘,生下的儿子不被赵国王室承认。不过公子仲却是个痴情之人,他把自己唯一的嫡子同自己与胡女的儿子用铁链牢牢系在一起,将两个人合起名为原思公子,表示这个胡儿的身份地位在他心目中甚至高于自己的嫡子。赵国王室的人最后和公子仲妥协,要求公子仲把这两个儿子送离赵国,他们则在宗谱上承认这个胡女儿子的存在。”
“咣荡、咣荡。”那拴在两个男人身上的铁链不住颤动,显见那蓝色眼眸的男子激动不已,而那年轻男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看来弧月大师的消息同样灵通嘛。”长风门主岔开话题,“这次本门仅有的三枚天极令动用了两枚,一枚请到了风花雪月伉俪,另一枚希望弧月大师看在本门阁主的情面上,将暗月去会见你的那次情景细细说一遍,说完后,弧月大师是去是留,长风绝对唯大师是从。”
弧月又翻了一下白眼:“老子这次算是被你害死了,他奶奶的。那天我师兄半夜把我从床上叫醒,让离开魏国,走的越远越好,不要让别人找到我。他说有刺客早上刺死了魏国太子,而他当时就站在魏国太子后面。那刺客临死之前,在魏国太子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当时,我师兄自然是没听到那刺客的声音,只是我师兄擅长唇语,他从刺客的口型上看出,那两个字应该是‘铁流’。”
“你师兄确定是这两个字嘛?”长风表情有些疑惑。
“师兄说看来是这两个字,但是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最后传出师兄的死讯,我想师兄来找过我的事情也许也不能是秘密了,就连夜离开了魏国。”提起师兄,弧月的脸上肌肉扭曲了一下。
“铁流?诸位可曾听说过这两个字?”长风看了一眼座上的人。
风花雪月夫妻两个同时摇摇头,而原思公子面上的表情也显示出了对这两个字的陌生。
“多谢弧月大师,却不知道弧月大师是否有兴趣继续与我们天极阁的合作?”长风恭恭敬敬的朝弧月施了一礼。
“既然天极阁已经出面接下了这件事情,我弧月就乐的清闲了。哈哈,天下什么事情能难的倒天极阁?哈哈。”弧月大笑几声,转身就走。
等弧月的身影消失后,庭院里安静下来。夜已经深了,冰钰觉得身上有些冷,不禁向皋狼身边靠了靠。
皋狼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冰钰的手,手温暖。
“今天天色已晚,我这里已经备好了房间,风花雪月和原思公子先去休息,待明天早上长风自然会详谈这次行动的安排。”
等庭院里只剩下长风、皋狼和冰钰的时候。长风忽然哈哈一笑,一拳打在皋狼的胸前,刚才那一派稳重儒雅之气荡然无存。
皋狼咧嘴一笑:“长风,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不忘给我一拳。”
看着两个男人大笑着拥抱了一下,冰钰忽然有些羡慕男人间的友情。师父常说男人比女人重视友情。而女人和女人之间,却往往不能有那种生死与共,两肋插刀的友谊。
冰钰不服气,问师父为什么,师父幽幽叹了口气,这是冰钰第一次见师父叹气。她不敢再问下去。
“这次我路过汤阴,带我这个小兄弟过来看看你。酒呢?知道我来了,也不把酒端上来,哈哈。”
“你着急什么啊?我专门从中山国那里弄来的烧刀子,肯定灌的你满地爬。”长风一边说,一边在冰钰脸上扫了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冰钰脸有些热,她觉得长风一定看出来自己是个女儿身。
皋狼朝冰钰咧嘴一笑,眼中本来的嘲弄之意突然多了一点孩子般的调皮。他搂住冰钰的肩膀:“我这个小兄弟,人很好,人很好,呵呵。”
冰钰轻轻一挣,但是最后还是任由皋狼楼主自己的肩膀,这样的感觉是如此的温暖和安全。
长风此刻已经在桌子上摆了三个大杯,两坛酒放在一边,几个下酒菜虽然简单,但是看上去却很诱人。
“小兄弟,你要不要也喝两杯?”皋狼眼里又闪现出一丝嘲弄之意。
“喝酒谁怕谁啊。”冰钰有些不服气,不过对酒她还真的不陌生,因为,嗯,因为师父,曾经偷偷带她喝过酒。
那次醉的真难受,冰钰连续头痛了好几天。看着师父促狭的笑容,冰钰恨死师父了。不过,喝酒时候的感觉真不错,可以放声大唱,可以随便哭随便笑。
但是师父也叮嘱她,可以一个人偷偷喝酒,也可以找合适的女伴偷偷喝酒,但是,不要轻易和男人一起喝酒。
师父好像说过,和男人一起喝酒,女人容易倒霉。至于如何个倒霉法,师父却没有详细说,她一追问,师父就开始调侃她,就你那酒量,会被男人嘲笑的。
不过,冰钰觉得和皋狼喝酒,应该不会倒霉吧。
冰钰似乎忘了一件事情:皋狼也是个男人。女人和男人喝酒,简直就是自找苦吃。当然,另有图谋的不在此类。